白手套猫

站定的那一刻她回忆着小时候第一次体会到的温暖,她回忆着这个怀孕的春天第一次与小姑娘相遇体会到的温暖。一切,在最初,还都很温暖。

南方的初春,总是有点料峭的寒意。她第一次来到这里。可她自己也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次来到和离开。底层的屋子似乎没有人住,于是就住了下来。

她只是自己而已,也没什么行李,好像只要她出去了这屋子就像没人来过一样。说实话她还挺喜欢这种在别人眼里存在却又不存在的生活。一直以来都是这样。

可是今年的春天有点不一样。春天是一个容易坠入爱河的季节。尽管她至前也经历过一些,可是今年,她怀孕了。

最初她是不知道的,只是日渐地身子沉重了起来,日渐地平日的饭食吃得多了起来。这是一种挺奇怪的感觉。直到有了胎动,她才明白。明明自己住着,自己生活着也挺轻松自在。现在身上多了不知几条生命,一切都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,心里却前所未有得充实。她想自己静静养着腹中的孩子,她想着以后那一天可以看到这些有些沉重的小生命。

只是她终究把自己想得太强大了。怀了孕的身子经不起高强度的折腾。她喂不饱自己和腹中的孩子了,不由得心下有些慌张,那些可怕的担忧一时间都涌到了心上。

如果……。如果……。如果……。

结局都是一样的,如果她这样下去,等不到那一天。她忽然有些怀念自己小时候那些模模糊糊的衣食无忧的回忆了,她忽然有些怨恨那个只留下了DNA的异性。

她不甘心。

还好天无绝人之路。吃着加餐,时不时瞥一眼一旁带来这份加餐的小姑娘。嗯,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,比自己都漂亮。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大概算的上是一个朋友……吧?毕竟这个小姑娘不仅仅是帮她带了加餐,还陪着她一起玩,说一些或许对这个小姑娘来说挺重要的话给她听,还和她一起坐在地上看天。

只是朋友之间应该平等。她做不到和小姑娘平等。因为她还有腹中的孩子,她自己养不了的孩子。 她需要这个小姑娘的帮助,所以在小姑娘面前她也不全是她自己。那种自由不羁的性子,那种说走就走的任性,她料定面前这个小姑娘是不会喜欢的,所以她默默地把这样的自己收了起来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和可爱的样子。她也不再会走太远。有时候小姑娘不在,她站着角落里的镜子前面,注视着里面越来越臃肿的自己,盯着自己愈发突出的肚子,复杂的情绪又一滴一滴地淹没了自己。

多年前的那个自己,怕是死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妥协吧。要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会像现在一样,哼,怕是还在那个金丝笼一样的房子里吧。她无奈地笑了笑,出逃,为了自由。看看现在的自己当时那个下了很久决心的决定似乎都很没有价值,想想一直以来的风餐露宿也觉得很没有价值。为了不当一个玩物而出逃,为了自由而出逃,如今却为了肚子里的小东西,主动禁锢自己,主动收敛,主动成为一个玩物。她想告诉自己,告诉自己不后悔。可是她说不出口。因为不是后悔,却也不是真的不后悔。在后悔什么呢?后悔选择,还是后悔命运?

小姑娘的脚步近了,这次不止一个脚步。大概是小姑娘的同伴吧。人多也好,多多益善。她转身离开镜子,安坐在屋子的中间,静静地望着门口,扮演着一个乖巧玲珑的样子。有时候乖巧久了,她都不知道原来的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重新出现。

门开,又开始了不同于从前的、日复一日的生活。小姑娘的同伴显然是对她感到好奇的,显得特别有热情,只不过她身上的故事,连小姑娘都不清楚。

“等她生了,我可以领走一个宝宝吗?”
“嗯,可以哒!不要和我抢她就行。”

带走。

她听到这两个字,大脑是一片空白的。空白到她将对小姑娘顾及忘得一干二净,只想着离开,走的越远越好。她想过一切的可能,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种结果。令她更惊讶的是小姑娘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—先答应,再宣称她是自己的所有物。朋友?果然。又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么。又像那个时候一样了么。自己只不过是又一次被人视为所有物了而已吧。只不过是小姑娘喜欢可爱的而已吧。只不过是小姑娘没有人可以说的话对自己说出来了而已。再想又心下黯然。自己,不是也,为了腹中的孩子,主动表现出那种样子么。她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可笑。原来的自己,或许已经再没有机会活在这世上了,因为生物链不允许。

底层,怎么会有权利?

背后的小姑娘一路追着她,一路喊着她。她跑不动了。她也不想再跑了。停下步伐的那一刻,她经历了死亡,也经历了重生。

即使一切都可笑而没有意义,我至少要护住我孩子的生命。即使他们必将重蹈覆辙。

这似乎成了她唯一剩下的,没有理由的信念。小姑娘保住她,走回了那间早已不空的屋子,那里曾经是一个隐形笼子,现在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笼子。

她继续着从遇到小姑娘以来的样子,接受着她给予的一切,静静养着,等着孩子的临世。

小姑娘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,只是有个下午,她发现角落里有一面镜子碎了。

碎得格外彻底。

四月,孩子出生了。是三胞胎,长得格外可爱。这间屋子也热闹了起来。低头抚这怀中的孩子,她的心不禁柔软起来,沉重的心情下又多了一丝温暖。却又在下一秒再次坚硬。她不甘心,她终究还是不甘心,她不只想让孩子活着,她想让孩子不要再活成别人的所有物。可她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生命重要还是自由重要。毕竟,被高层的生命所有,是最安全最不自由的方式。她守在孩子身前,眼神中满是焦虑。

这似乎连小姑娘都有所察觉。不过是小姑娘没放在心上罢了。

她想过从这个笼子逃出去,就像那个时候一样,可是奈何孩子还小。她想过把孩子藏起来,可这周围也无藏身之处。她焦急得近乎疯狂,因为她清楚,一个月之内,如果无法离开,便再没有联系,再也无法守护。

即使如此她在亦然所有人面前表现出一如既往的样子。只为了她的孩子。出生前亦然,当下亦然。

最终那一天还是到来了。来得猝不及防。她本以为自己有一个月的时间。

那一天她被支了出去,然后再次踏入那间屋子时,一切归于寂静。小姑娘的同伴越走越远,小姑娘在她身后静静站着不做声。她眼前的房间是那么熟悉,却又那么陌生。她见过这房间空空荡荡时如此安静,她也见过这个房间杂乱无章时无比热闹。她从没有见过这里依然杂乱无章,生气还没有消散,却寂静得可怕的样子。

只是一个恍惚,便失去了所有。

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怎么形容,她顾不上愤怒,顾不上悲伤,顾不上回头,只是义无反顾地向有着已经听不清晰的脚步声的方向冲过去。

那一次,她跑得,超出了科学范围内的速度。

却还是晚了。
那些人上了车。
她追着那辆黑色的汽车一直跑,直到有一刻她的腿已经停下,头却依旧向前。

地上的灯火亮了。
天上的星光闪了。

她恍惚睁开眼睛,站起身来,注视着再也没有了目标的前方。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,该怎么样。

早在上一次她停下奔跑的时候,她就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。如今牵挂的已经失去,其实自己反倒是可以重新自由地活下去,就像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
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。

她自由了,她的孩子却彻底成了别人的所有物。原来一切都逃不过命运,原来命运从自己出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写好了。这是违抗命运的下场么,让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,一步步步入那样的轮回。自己所拖欠的路,让她们来还,反而比拖自己回去更加痛苦。

如果一切可以重来……。

她心下想着,却又戛然而止。因为即使一切可以重来,那个时候的自己,依然会选择出走,依然会选择后面发生的一切。即使一切可以重来,故事的结局,还会是这样。因为这是命运。这是属于一个底层生物无法抗拒的命运,在这个看似宣扬平等看似充满关怀的弱肉强食的世界里。

向左,还是向右?
留下,还是离开?
生存,还是死亡?

她一步步走向马路中央,望着不远处正朝自己驶来的另一辆黑色汽车。

站定。

如果下一秒没有死,那就活下去。

一切,交给命运。

—by 月鲲

—END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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